后退

岳麓三叠,记录三次登山

自由的风


第三次踏上青石阶时,春雨刚歇。妹妹的帆布鞋啪嗒啪嗒踩着水洼,惊起苔痕深处蛰伏的蝴蝶。我伸手去接松针坠落的雨珠,忽然记起第一回来时,掌心接过的不是雨水,而是樱花。

那是三年前的四月,山樱开得正盛。他总走在前面半步,白衬衫被风鼓成帆,书包带子晃悠悠地扫落几片花瓣。爱晚亭的飞檐下,他掏出纸巾擦拭石凳的样子认真得像在修复文物。"你看那片云,"他忽然指向湘江对岸,"像不像你昨天买的棉花糖?"我笑得直不起腰,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。

去年清明再来,石阶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沾着露,像落了一地碎玻璃。春寒料峭,我裹紧他留下的灰围巾,在云麓宫转角撞见去年合影的老樟树。树瘤的纹路里还嵌着半枚褪色许愿币,当时他说要锁住此刻的春光。香炉里新灰覆盖旧灰,有个女孩踮脚挂同心锁,铜匙落地的脆响惊得我落荒而逃。

此刻半山亭里,妹妹正往保温杯里兑凉水。十五岁的少女连悲伤都元气十足:"姐你看!"她指着石缝里一簇鹅黄的野花,"这种蔊菜我生物课学过,天气越冷开得越艳。"她蹦跳着去摘,马尾扫过石壁上"霜叶红于二月花"的刻字。去年我蜷在此处看暮色吞没岳麓书院时,可没留意这些倔强的小生命。

穿过古麓山寺时,妹妹突然驻足。廊下悬着的铜铃正在风里轻颤,和两年前那个傍晚的音色如出一辙。那天我们摸黑下山,他握着我手腕说小心台阶。月光把我们的影子叠成解不开的结,如今想来,当时的慌乱或许不是怕摔,而是预感到了某种必然的离散。

"姐!"妹妹举着手机追拍松鼠,镜头忽然转向我,"你笑起来有梨涡哎!"她大惊小怪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共用的梳妆镜。此刻我们站在禹王碑前,雾霭正在脚底聚散。二十年来竟从未发现,碑文裂缝里萌发的新绿,比古老的篆书更接近永恒的含义。

下山时妹妹采了捧紫云英,说要夹进课本当书签。雨后的空气泛着蕨类植物的腥甜,像所有故事最开始的春天。三次攀爬在记忆里叠成重影,此刻终于看清:有些执念会随樱花零落成泥,而真正属于生命的脉络,正沿着岳麓山的褶皱,在每一次拾级而上时悄然生长。